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造孽啊,死的人可多了。」 放开了那个大叔,小春一具一具地去翻那些盖着尸首的白布。遇见女尸,便说声打搅了,碰见男尸,先颤颤地喊声,「爹,是你吗?」再仔细探向前去。 小春在一句被烧得面目全非,食指脚趾尽数蜷曲的尸首前停了下来。 他认得尸体上已经烧成黑色的仅腰带和玉扳指,那是他爹罗绮的装束。 小春的身体突然无法控制地强烈颤抖起来,想喊爹,却哽了好几声喊不出口。 这个黑黑的东西……是他的爹……明明前几天还一起说话谈天的……怎么转个眼竟成了这样…… 他还觉得爹邀他一起喝酒,他说自己酒后容易乱性,怎么也不肯喝,还推说下次、下次,等他娶媳妇儿的时候,绝对和爹喝个痛快。 可这黑黑的东西……怎么是他爹…… 明明那时爹还又哭又笑,喊着他的名字,叫他小春的。 那个和他有着两分神似,却从来没见过他真实面目的唯一亲人…… 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只剩这唯一的一个亲人了啊……只剩这一个了啊…… 整个人突然失去支撑直直往地上摔去,在未接触到地面时,后头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攫住,把他搂进了怀里。 「受不了就别看了。」声音淡淡传来。 「怎么会这样……你早知道了……却没告诉我?」小春大口大口吸着气,困难地问着。 胸口又紧又热,令人几乎快要窒息,原本已经淡忘的儿时记忆,这时又明显浮现起来。小春记起来原来自己小时候也和他爹一样,有这心绞痛的毛病,是后来成了药人,才断了根的。 胸口这一抽一抽的疼,再再说着,这个人……他的爹啊…… 他的爹啊……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因为你会受不了。」云倾回答。 自三日前乌衣教众放火烧了湮波楼起,云倾便派人寻找被掳走的落绮下落。 两日后大火熄灭,没想到自己派出的人竟在瓦砾堆中寻得了他焦黑的尸体。 其间,官府与朝廷中人都无人知晓当朝十四王爷葬身湮波楼之事,云倾这才明白罗绮竟真是完全脱离了皇族,隐姓埋名躲藏于此不理是非。 若不是自己曾得到一幅丹青画,小春又与罗绮父子相认,罗绮他也不会让自己认出来吧!这该说幸,抑或不幸? 「你应该告诉我的!」小春用力吼着,在云倾的怀中奋力挣扎起来。 云倾则是将小春抱得更紧。 俩个人硬碰硬,挥起的拳头、振起的衣袖都挟风带劲呼呼作响。 云倾虽早知道如此景象会让小春难受,但却没料到小春失控起来,会是这番无法控制自己的模样。 云倾没见过这样的小春。小春脸上的神情既悲伤、又愤恨。 云倾知道小春为自己失去亲人而哀戚愤怒,为一个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亲人便得如此,再倘若小春知道他与一切有关,那会如何…… 废瓦堆中突然传来骚动,官差大声喊着:「地窖里有个小姑娘还活着,快叫大夫来!」 小春挣扎的举动至此才慢慢缓了下来,安静在云倾怀里。 有活口……需要大夫…… 「我……」小春困难地咳了几声,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我是大夫……」 医者的天职,唤回了他清明的神智。 「云倾……让我去看看好不?」小春对使劲抱着他,不愿松开的人道。 「你现下要做的应该是立刻跟我回去,别再想这里的任何事情。」 「你放开我。」小春要求。 云倾没动作。 「云倾,放开我。」小春虽是软声软语地说着,但言语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小春施着的反抗力道越来越大,云倾最终还是松开了小春。 他如今不想和小春冲突,他知道自己和这个人硬碰硬起来,绝对不是谁输谁赢这么简单。 小春这人平时是心软,才会任人搓圆捏扁。 但现下早不是平时。云倾明白。 当小春离开云倾赶到地窖上方时,刚好见到官差抱着个穿着紫衣的小姑娘缓慢地走出来。 那小姑娘浑身脏污,头发焦乱卷曲,睁着惊恐的双眼,瑟缩地将自己紧紧抱着,嘴里喃喃不停地说着外人听不清楚的话语,颤抖个不停。 「珍珠……你还活着……」小春难以置信地轻声唤着。 珍珠缓缓地偏过头来,看到小春之后愣了愣,半晌,缓缓地留下眼泪,大声哭了出来。 「恩公……恩公……」 小春从官差手里接过珍珠,抱住了她。 他轻声地对珍珠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话语中,饱含着难以忍耐的哽咽音调。 小春一转身,刚好碰上迎面而来的云倾,他立刻对云倾说:「是我认识的人!」 云倾双目一冷,微暗。 珍珠抬头见到云倾鬼魅般的飘然白衣和冷然面孔,猛然剧烈抖了一下,扯着小春的衣襟双唇动了动,但还来不及说清便往后一瘫,整个人面目苍白地昏厥在小春怀中。 「白……衣人……」 小春只听见珍珠开头这三个字。 将爹的尸首和昏迷的珍珠带回端王府,小春另外要了两间房,一间停放他爹的灵柩,一间用来安置珍珠。 小春将珍珠放到榻上盖好被子,跟着才想替珍珠把脉探视,珍珠就醒了。 云倾一直站在小春身后,珍珠醒来见到云倾,惶恐地直往床角缩。 「恩公……恩公……」珍珠不停发抖着,嘴里虽是同小春讲话,但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那个冷然的美丽男子一眼。 「你别怕,我在这里。」小春拍着珍珠的手背,要她不要紧张。 「老……老爷他……」 珍珠受惊过度,话说得也不连贯,当她很努力地想告诉小春所发生的事情时,小春身后的云倾目光一沉,那陡然散出的杀气让珍珠犹若惊弓之鸟地整个人无法控制,尖叫大哭起来。 小春连忙抓住珍珠拍拍她的手背,好让她能安心些。小春难过地道:「有我在这里,没人伤得了你,你别怕。」 过了一会儿,珍珠安静下来了,小春才松了口气说:「我去熬碗定惊茶给你喝,你先歇歇。」 小春转身离开床铺,珍珠惶恐地伸手想拉住小春要小春别离开,但却在又接触到云倾冰冷的视线时,害怕地连连往床角缩。 「云倾,姑娘家的房里男人不能留,你待着做什么呢,同我一起出去吧!」小春停下脚步,回头对云倾说。 云倾这才和小春一起离开安置珍珠的客房。 走离客房没多远,前头的小春突然停下脚步,立在长廊上。 「……」云倾沉默着。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小春转过身来,淡淡笑着,看着云倾。 云倾一张脸忽然失了血色。 「你没话说啊……」等了半晌等不到云倾响应,小春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其实你也晓得现下我只想知道什么,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就只好问了……」 小春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疲惫,他凝视着几步之遥的云倾,缓缓道:「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云倾不语。 「云倾,你得回答我这个问题。」小春喃喃地道。 「……不是。」云倾回答。不是他所杀,只是难逃关系。 小春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 「你不信我?」云倾问。 「现下已经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小春说不出口,遂止了言语,转过话锋道,「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让我带我爹回来。这种事情对王府而言总是晦气,过两天我挑了个好日子,便会把他葬了,还你一个干净。」 「小春,你应该信我。」云倾往前,抓住了小春。 小春一个颤抖,强烈的恶心袭来,他奋力甩开了云倾的手,眸里、眼底,尽是厌恶。 云倾望着被小春挥开的手,胸口窒着,难受万分。 再也抓不住了…… 他有这样的感觉…… 小春往后退了两步,不与云倾正面冲突,只是轻声问道:「那你告诉我,湮波楼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云倾无法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湮波楼虽然大部分人无辜,但里头确有小部分是乌衣教渗入的密探,云倾的确为了逼出那些人,而下令灭了湮波楼。 「啊……我忘了提醒你,就算不是你杀的,但因你而死,也和你亲自下手差不多。我猜……或许是你差了些人……」 云倾怒吼了声:「你该相信我的!」 小春又笑。 在云倾看来,那是十分难看的笑容。硬扯出来的,和哭差不多。他最讨厌见着小春如此地笑,这让他心痛、让他不快、让他失了主意、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春,说、说你信我。」云倾急切地望着小春。 他希望小春能相信他,谁都可以不信他,但是小春不能。 小春是唯一一个,得知道他所有心思的人。 小春应该了解他。 云倾焦急迫切着,心里难受,眼眶也热了起来。为什么这么一个人令他如此受罪,扰乱他所有的心绪,他还得迁就这个人,向他解释一切? 云倾早已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了,自从他陷入了这个叫赵小春的人所织就的密网里起,自己的心就只为了这个人而跳动。 「小春……小春……」云倾的眼眶红着。为什么小春都不说话? 小春挣扎了许久,明明事实只差一步就呼之欲出了,答案虽然朦胧,隔着纱,却还是能看得到几分真实样貌。 就算这样,这个人也要自己相信他吗? 自己以前,就是太相信他了呀…… 「小春,说你信我!」云倾嘶吼着。 云倾不明白自己心底怎么这么难受。小春不过只是笑得难看了,不让他靠近了,他的胸口便似快被撕裂般,痛苦得无法遏抑。 「你要我信你……我便信你……」小春最后还是笑了,只是他笑得惨淡、笑得酸楚,「最后一次……我信你……你千万别骗我……」 说完话后,发觉自己目前无法冷静地待在云倾身边,小春无奈地转过身,举步离开。他越行越远,直至离开长廊,消失在云倾面前。 被留在原处的云倾却无法追上去。 小春最后的那一句「你千万别骗我」便是动摇了,他只是口头上说信任,但心里的某个地方,却早已不愿相信他。 云倾又想起当初他与小春重逢,小春知道他曾经觊觎自己的心窍血时也是这样,他一往前,小春便直直后退。 不想让人碰了,便不会让人碰了。 不想对他笑了,便不再展露笑靥。 那种嫌恶的神情,直刺入云倾心里那向来只袒露予小春,不加以防备之处。 重重的一击,让云倾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再也见不着一丝光芒。 云倾如今才明白那日湮波楼内黑衣人所说的话代表着什么意思,他踏错了一步,而今就要失去小春了。 当小春不再让他触碰、不再和他说话、不再对他笑、不再赖在他身上对他撒娇,那他以后将会如何? 从前未曾遇过这样牵系自己心绪的人,只觉得活着便是活着,闭上眼便什么也没罢了。但遇上小春后他却爱上俩个人在一起的滋味,醒着,是好的,见到身旁睡了一个猛打呼噜的人,心里头便暖暖的。 云倾无法想象,无法想象自己失去这个人的模样。无法想象这个人离去,孤独再度回来时,自己会怎样…… 他慌着、急着、难受着。 小春不理他了。 浪荡江湖之药师(共三部) 浪荡江湖之药师(中) 第5章 章节字数:12532 更新时间:07-11-01 23:45 小春愈发愈少说话,有时他只是盯着药锅,有时盯着珍珠,但当他认真地盯起水井里的水来时,王府里的侍女们便也会紧张地盯起他来。 这时小春总会扯扯笑,摆摆手,又回到药房里去。 发生那件事后小春借口药快成了,便住在药房里,而珍珠更是被小春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那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儿终日就缩在墙角,只有喂药和用饭时肯走出来一些,其他时候则是不言不语地看着门口。 珍珠偶尔见云倾过来看小春,便又会如惊弓之鸟似的开始尖叫。 小春曾经不止一次告诉云倾暂时别过来了,然而云倾却像是防着什么似地往珍珠那边看去,直到小春的脸真的难看起来,云倾才转身走开。 而那时云倾的脸,通常比小春更难看。 这天一大早,敬王府派人来拿解药。 小春把昨晚就搁在珍珠身后药柜里的白色药瓶给了那名太监老公公后,又专注回云倾的解药上。 黑褐色指尖大的小药丸,弥漫着浓浓药味,这是他花了无数精力才做出来的解毒丸,专化月半弯的毒性。 只是,离完全成功还差那么一点。 以毒攻毒的解药对身体而言伤害非常之大,远远超过之前做给云倾的那两味药。云倾服下这些药后虽然可以解了月半弯,但剧毒也会渗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身体落下病根,比如今更加虚弱。 想到此,小春也不得不佩服起他大师兄来,这世间能令他神医赵小春头疼不已的人物,除了他这大师兄还真没第二人了。 小春跟着拿了个大碗,把制好的药丸全倒进去,跟着举起左手放在碗上,抽出龙吟剑,咬住牙缓缓地往手腕上一划,只看见肉绽了开来,鲜血渐渐地冒出往大碗内流去,而后血越出越多,活像一条蜿蜒小河汇聚到盛着药丸的碗里。 直至血液浸过药丸,将其完全淹没,脸色苍白的小春这才抹上金疮药,拿条巾子将伤口牢牢扎住止血。 泡在血里的药丸慢慢将珍贵的药人血吸了进去,涨大成两倍,呈现出湿润的黑红色泽。 小春懒得等了,便将手贴在碗旁输进真气,利用内力将药丸内的水给蒸干,而后拿了云倾在用的天青色药瓶出来,一颗一颗地细心将化成了暗红色的解药装入瓶中。 如此一来解药便算完成,接下来,等交给云倾,便再也没他的事情了。 小春晃着瓶身,这样想着。 抬头,见天清气朗,出了个大太阳,是冬里难能可贵的好天气。 回头,珍珠还是瑟缩着躲在墙角望着门外,一脸惶恐不安的模样。 小春真是觉得不忍了,便走向前对她说:「珍珠,今儿个暖和多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珍珠不说话,只是抬头恐惧地仰望着他。 小春柔和地笑着,慢慢地搀起珍珠的手,也不敢过于用力,就只是轻柔地扶着她,稍微揽着她的腰支撑她身上泰半重量,俩个人一步一步地往外头走去。 本来外出时,小春就爱戴着人皮面具去胡闹的,今天没了那种心思,省了面具,这才发觉无论走到哪里,那些个和他说过话吃过饭的街坊们,没一个认得他了。 小春和珍珠一路往湮波楼那方向走,然而到不了湮波楼,他们便在河畔坐了下来。 今天是大年夜,明儿个便是年初一。 街上四处喜气洋洋的,到处都是忙着过节的人。 小春拿着包糖吃着,也给珍珠塞了两颗。本来以为,今年可以一家人团圆,围着桌子吃顿年夜饭的。他甚至想好要拿什么借口带云倾一起回去,就在娘的春水阁里,把所有烛火都燃起来,驱尽春水阁的无尽黑夜,好好的,和自己最亲的人,用上那么一餐饭…… 原本,都这么想了好的,就在今日这个难得的晚上。 如果不发生那件事情的话。 「珍珠,我真的想回神仙谷了。我觉得外头还是不太适合我,人心藏得太深,谁也没办法看清楚谁……」 小春闭着眼躺在河堤旁的长坡上,迎面吹来的风微冷,但他却想把自己冻僵了也好,脑袋僵了,便不用逼自己想这些事情了。 「珍珠,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不好?是谁杀了湮波楼那些人,谁放了火,谁杀了我爹……」 小春想起那日就是在这里,他晃够玩够了,突然一个转身布袋套下来,等布袋揭起时,令人惊喜的,他碰着了他的爹。 他爹真的很爱哭,他没见过那么爱哭的男人。 原来除了娘,他还有一个爹。他爹叫罗绮,东方罗绮,一个真情真性、大二化之的男人。 他其实满喜欢这个爹的,因为爹和他很像,不只是外表像,连那种爱笑爱胡闹的性格也差不多。 湮波楼里的姑娘本来不相信他们是亲父子,后来相处了几次,便一个接一个点头了。她们说他们笑起来时那双桃花眼真是一模一样的漂亮,眨一眨,会勾魂似的。爹那时听了可高兴了,忍不住还大声说了:「当然啊,小春可是我生的!」 小春也还记得被爹抱着的感觉,和云倾的不同,爹是那种牢牢的、温温的,厚实而可靠的。 失去了以后他才明白,原来那是一种叫作亲情的东西,是那种别人无法取代的东西,加温了爹的臂膀与怀抱。 珍珠一直不说话,只是嘴巴偶尔张合,喃喃自语地望着无云的天空。 想着爹的好,小春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疼痛,他一把揪住珍珠的衣袖,往她靠近,几乎贴着她的脸问道:「珍珠,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爹,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那么狠心,灭了湮波楼那么多活口,一个也没有留?」 珍珠被小春突然的靠近惊到,原本安坐在长坡上的她慌乱地挥舞着手推开小春,连连往后爬去,害怕与小春接近。 「珍珠,告诉我……」小春一把抓住珍珠,将她拉过来,双手紧紧握着她的双臂,晃动着她。 「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爹……」小春想到爹死去时,浑身被烧得焦黑的惨状,就再也掩不住怒气,吼出了声来。 「你说,是谁杀了我爹,是不是云倾,是不是东方云倾……」 小春的声音回荡在寒冷的风里,尚未散去,便听见长坡上多了阵衣袂震震之声。 那个人,东方云倾,脸上浮现淡淡哀伤,清澈透明的双眼望着小春,眸子里带着说不出口的悲戚。 「啊……」珍珠随着小春的视线瞧见了那晚的白衣人,她又惶恐地大叫起来,往和云倾反方向之处……波光闪烁的河面上奔去。 「珍珠不要!」小春追了几步路,好不容易抓到珍珠,他立刻将珍珠紧紧抱住,慌乱地说:「我不逼你了,你别怕、别怕!」 云倾哪容得别人依偎在小春怀里夺去原本该全属于他的东西。 他跃下斜坡,银霜剑笔直地指着珍珠、更是指着她身后的小春。 珍珠害怕地哭了出来,又抓又叫地,将小春裸露在外的手背抓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杀人了、杀人了!」珍珠哭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你什么也无须问。」云倾淡淡地对小春说,「我取了她的性命,一切便灰飞湮灭,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了。之后我们就能恢复以前的日子,你像以前那样待我好,我也像以前一样喜欢你的笑,忘了这一切,重新来过……」 云倾的剑横过,剑光一闪,往珍珠脖子上划去。 「啊……老爷……老爷……」珍珠叫得凄惨。 哐啷地声,云倾的剑在瞬间被人制住,他冷冷地看着剑身上蜿蜒攀附的龙吟剑,再看一脸漠然失去笑意的小春。 「原来,你说信我,是骗我的……」云倾淡然地说,声音却透露了他心底的情绪,发着微颤,「你从来……就不曾相信过我……」 「我和你不同,死的那个人是我爹。」 「是、血冷心冷的东方云倾怎么和你相同,我和你不同,就算死尽天下人,我也不觉如何。」云倾讽刺地说道。 珍珠叫着,突然,凄厉的呐喊之后,开始乱语起来:「白衣人、白衣人杀了老爷!砍下来,头断掉了……断掉了……」 珍珠仍是大吼大叫着,一下子时空置换,模仿起那日罗绮的语气说话:「你娘害我们害得那么惨,痛失挚爱与亲人难道还不够?小春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晓得,别对付我家小春。」 一下子又呆呆然的仿着云倾的语调木然开口:「你不懂,赵小春是我的解药,赵小春是我的解药!」 珍珠说完后发了疯似地狂喊狂叫:「啊……剑落下来……全都是血……都是血啊……姑娘的头断掉了,好多白衣人,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小春周身突然剧烈一震,那强烈的颤抖传到剑上,让剑刃另一端的云倾深深地知道了他的震惊。 小春明媚的眼原本只带着笑,但云倾却绝望地见到他眼里弥漫而起的雾气,与强烈的愤怒敌意。 「东方云倾,能否告诉我,你娘是谁?」小春声音沉着。 云倾不肯答。 小春没那么笨,几个环节本就环环相扣,他只稍微推想一番,便能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让我猜猜,会让我爹这么在意的,莫非是那个曾为皇帝宠爱的妃子,害了我娘和大师兄一家的月妃单月儿?」讲到此处小春忽而笑了,他笑得灿烂。 明明是那么好看的笑颜,但看在云倾眼里,却感觉小春笑容内存在的只是无比的悲伤。 「我该想到的、我早就该想到的!」小春凄惨地笑着,「就因为月妃是你母亲,你怕我爹发觉我和你走在一块后会阻止我替你做解药,所以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我爹只能平白无故地死在你手里,好让这件事不被发现!」 「他不是我杀的。」云倾冷冷地道。 「是啊,他不是你杀的。你就这么一直坚持下去,到你入土之时好了!」小春恨恨一喊,将珍珠往外一推,顿时内力贯穿剑身一阵轰然巨响,毫无防备的云倾被小春突如其来的一击震得连退两步,口吐鲜血。 「你要杀我?」云倾拭起嘴角的鲜血愣愣望着,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小春,不敢相信小春真的对他下如此重的手。 「我只是你的解药……」小春喃喃念着。云倾这句话,真是把他的心捅了个鲜血淋漓! 小春跟着一咬牙,软刃随之再度迅速迎上。 顿时漫天剑影,寒风飒飒,两人周身十尺内剑光四漫,剑气凌厉,过招间一勾一划都掀起江面滔天巨浪,十成十的威力更令一旁的柳树垂柳尽落飞叶尽碎。 这个名叫赵小春的人,也是当代一等一的高手,云倾许久之前便了解这点。 无论是许久之前绿柳山庄那段,小春与兰馨在不知道彼此身份下以命相搏叫人叹为观止的对仗,或是前些日子身陷敬王府,小春以一敌万,不伤人也不让敌伤已分毫的精湛剑术,都是足以令世人折服的。 云倾本来以为,这个人永远只会对着自己笑,永远只会对着自己好的。 他从来没想过像这样一个人,有朝一日也会对自己举剑相向。 小春的软刃犹若灵蛇,沿剑身而上止住对方攻势,振臂一挥内力催送,龙吟清响穿透九霄,云倾被龙吟剑的响声所扰,对方夹带其中劲猛伤人的内力袭来,连连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再度呕出鲜血。 小春毫不松懈,举剑迎上,云倾反手一挑,不与龙吟剑正面相敌,由左侧急攻,绕过剑身一剑划过小春胁下。 小春只是冷冷一笑,丝毫不理会自己所受的伤,对于来人的剑势不闪不躲,任由利剑伤身,只是一味地往前直攻。 不要命的打发,纵使自己伤痕累累,也叫对方同自己一样体无完肤。 「小春,够了!」云倾骇然,这才发觉小春竟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想法。 云倾不想真的伤了小春,方才的几剑只是想逼退小春,但怎料小春却越打越凌厉,丝毫没有歇止的打算。 冒着被削掉腕骨的危险,云倾一心二用,右手使剑移开小春软刃,左手成掌忽地窜出,急袭小春执剑之手。 小春腕处被猛力一击,剧痛令他猛地松脱龙吟剑,满贯劲力的龙吟剑激射而出,横腰斩断一株柳树,而后嗡嗡作响久震不歇。 小春斜眼一挑,举掌迎向云倾。两道刚劲内力猛地相击,体内内息顿时波涛汹涌狂乱不已,双方都承受不住地连连倒退数十步。 小春按着胸口,只觉气海翻腾喉头一甜,似乎有什么就要涌上来,却叫他用力一逼,硬是咬牙吞了下去。 云倾见小春身子晃动着,几乎快撑不住的模样,急急往前几步要扶住小春。 「你怎么了?」云倾焦急地喊着。 「别过来!」小春再退几步,忿忿说着:「我很生气,不想和你说话。」他努力撑住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就是没丢脸地倒下去。 「不打了,」小春斜看了云倾一眼,说,「现下我还打不过你,让我回去练个几年再说,否则我真是太吃亏,肯定得死在你手里。」 「我说过我不会伤你!」云倾吼着。 「东方云倾,你到底懂不懂得伤字的意思?」小春凄惨地笑着,「真正伤人的不是你的剑、你的武功,而是你瞒着我在我后头做的那些事情。」 「我不懂,你可以教我!」云倾疾声道,「你别走,留下来,我以后任何事情都不会瞒你,你一点一点全都教我,教到我全都懂为止。」 「我怕我没那个命啊!」小春又是惨笑,「我知道你从小就自己一个人没,没人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但其实很简单的,你不懂我失去至亲的心情,不懂我为何发怒,只要你也同我一般失去重要的东西,便能明白了。」 小春淡淡地说:「东方云倾,你现下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小春直视着云倾,言语间像在询问,却又似早知道了答案。忽地,小春五指成爪往自己喉间抓去,招式凌厉竟存心置自己于死地。 「小春不要!」云倾撕心裂肺地喊着,他慌乱地伸出手去挡住小春的招式,小春手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云倾双目探去。 云倾仅仅只是一愣,却没有阻止小春。 他望着小春,想望进小春心里,看看小春心底的那个自己,是不是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是不是还那么地……被重视着…… 云倾心里想着,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就算是这对没有用处的眼睛…… 小春的双指在接触到那对清澈双眸时骤然停了下来,他看着云倾那让自己着迷的漂亮眼眸,明明就能挖了他们的,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而这云倾也傻了,怎么就不闪不躲呢?他这回是真的不想原谅他了啊,他可知道自己一念之间闪过多少想法,更真的有过要夺下他双目的念头? 傻子啊…… 自己已经够傻了…… 这云倾竟然比他还要痴傻…… 缓缓的,小春悲怆地收回了手。他不发一语地转过身去,走到柳树旁拾起龙吟剑系回腰上,抬起头来,在河岸边寻找着珍珠的身影。 「小春……」云倾的声音窒着。 「珍珠、珍珠你跑哪儿去了?」小春对云倾的呼唤听而不闻,他揉了揉眼,把差点跑出眼眶的热泪揉了回去,自顾自地寻找着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的珍珠。 「小春你同我说说话……别对我视而不见……」云倾整个人慌了。小春为什么又不理他了? 小春脚尖踢了踢河岸草皮,吸了吸鼻涕,没听见云倾的话般,摸了摸腰间的龙吟剑,往湮波楼的方向走去,「也许是回湮波楼了。」他轻声说道。 「小……」 云倾正想再度开口喊小春,却听见长堤上马蹄声哒哒,大批皇城守军倾巢而出,往他们所在之地直奔而来。 驾马于前方极力奔驰的是身穿红蟒袍的敬王东方齐雨,云倾一见便觉不对,又看齐雨拈弓拉箭直直对住小春,连想都来不及想,便飞身朝小春扑去。 急射而出的翎毛箭生生没入了云倾左肩,小春突然被扑倒在地滚了几圈,慌张拉起云倾时才发觉云倾衣上沾满了血。 云倾立即折断多余箭身,跟着紧紧抓住小春的手,奋力将小春往深厚攥,务求护住小春。 「怎么回事?」小春问。 「他领的是宫里的人,老家伙出了事!」云倾断定。 齐雨在长堤上停了马,挥弓朝小春与云倾怒吼着:「你个该死的赵小春,居然敢诓骗我!父皇吃了你的解药以后竟然疼痛哀号、吐血不已!赵小春、东方云倾,你们二人狼子野心意图弑君,又以假药陷为人子的我于不忠不孝,幸好父王明察,知道我是误中你二人奸计,让我戴罪立功前来捉拿你们!你二人快快束手就擒,否则若是被擒到,铁定叫你们生不如死!」 「小四子,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嘴巴不会干吗?」小春今日脾气也不是太好,当下不给面子地朝齐雨吼了回去。 「你……」齐雨堂堂一个敬王在众多兵将面前被人叫作小四子,哪丢得起这个脸,一时间恼羞成怒,连惯有的假笑也忘了戴到脸上。 「我赵小春说过要救的人,从来就没有反悔过。谁知道你那药呈上去时被谁动过手脚,或者是你真想当皇帝想疯了,自己亲手把那解药换了也不一定。」小春哼哼讪笑了两声。 「来人,把这俩个乱臣贼子给我拿下。」齐雨下令,「死活不论!」 云倾见况,暗忖他与小春俩人才斗了个两败俱伤,齐雨偏偏这么好运气挑这时候前来渔翁得利,心知此时正面冲突绝对会连累小春,他遂出售点了小春的穴道,不让小春有任何轻举妄动的几乎。 小春一双眼睁得老大,直直看着云倾。 云倾抱起小春,举剑在重重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小春直奔回端王府。 「立刻传令下去关门死守,谁都不许放进来!」云倾入府后大喊,「速速召回皇城外所有兵马,暂时放过乌衣教,命他们立刻回府必须延误!」 顿时只见守卫端望府的白衣侍卫听令,厚重的铜制大门缓缓往外推起,深沉的碰撞声传来。两道门一合上,绿瓦白墙高不可攀的端王府瞬间宛如化成一座有着铜墙铁壁的坚固堡垒。无人攻得进去,也没人走得出来。 云倾将小春轻轻放到床上,小春本来想开口说他忘了将珍珠一起带回来,后来想想珍珠在外头说不定还比回端王府安全些,便也懒得提了。 「能解开我的穴了吗?」小春看着云倾。 云倾肩上还插着一截箭,从他这里看过去也不知道没得深不深,他想提醒云倾立刻把箭拔了擦上他给他的独门金疮药才是,但想想他们现在可是杀父仇人外加杀母仇人之子与仇家的关系,那些话说出来,对方不知会不会嫌他过于虚伪。 「不能解开你的穴,一解开你的穴,你又不知会跑到哪里去了!」云倾说。 方才小春要走的时候,云倾着实慌了起来。他从来就没那么害怕过,习惯了俩个人的日子,倘若再失去,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那他将会比以前独自活着还痛苦上百倍。 得到了,再失去,远比从未得到过,还让人无法忍受。 因为知道小春的好,若小春离开他,那种孤寂滋味他单是想,就已经是完全无法承受。 「外头都是人,我能跑到哪里去!」小春哼哼笑了两声。 云倾顿了顿说:「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等端王府其它兵马加快脚步赶回京师,敬王那些人绝对伤不了你。只要撑过今夜。」 「你……调了多少兵马出去?」小春问。 「九成。」 「九成?」小春大叫起来,「那现在守在端王府的不就只剩下不足两千人?外头可是几万皇城禁军呐,你哪里挡得住!」 「小春,你在担心我的安危吗?」云倾问着。 小春意识到自己不适宜的举动,突然闭起了嘴,视线从云倾脸上别开,又不吭声了。 小春方才大大生了一场气,气过了,也就消了,但亲人亡故的仇恨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忘怀的。他不是个爱把仇啊恨的挂在嘴边的人,向来也不喜欢争些什么,但他性子虽淡,却不代表会任由别人得寸进尺来伤他甚或他身边的人。 小春也觉得是不是自己之前待云倾太好了,好到云倾以为他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杀了他的爹也不要紧? 一想起爹的事情,小春又伤心了起来。 总归一句,都是他这个不孝子牵连亲爹,要是他不回来就没事了。如果不回来,爹说不定乐得每天在大街上绑人,也不会有人伤他一根毛发。 云倾在床沿坐了下来,拿着伤药轻轻替小春身上的伤口上药。等药上完了,又抚着小春的脸庞,看着、望着,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在渗血的伤。 大军在外,刀戟声嚣,被围困的俩个人之间,沉默却无声地蔓延着。 小春再想,倘若今日云倾的援兵赶不回来,那么等禁军破门而入,他与云倾是否就命丧于此,什么恩恩怨怨的也恨不了、报不了,一切便结束在此时此夜。 想及此,小春又笑了出来。 从前听五师兄六师兄游历归来,谈论那些江湖仇杀恩怨纠缠时总想,哪有那么多人好恨,哪有那么多仇好报,然而今日轮到自己了才晓得,原来真是有的,真有血海深仇、情债冤孽这回事。 「你笑什么?」云倾轻声问道。 「你想不想听我说件事?」小春问。 「你说,我都听。」云倾回答。 「你了解当年兰家、单月儿和我爹娘究竟是什么纠葛吗?」 「回回即将南侵,兰壑建言出兵,宁王领兵灭了回回。那女人怀恨在心,便挟怨报复。兰壑入狱,赵凝春劫狱被擒,拖累稚子连诛,但似乎有人偷龙转凤,救了你一命。」云倾把自己所了解的说了出来。 「这就是全部了?」 「是。」 「你可知道师兄为什么那么恨你?不……其实他也挺恨皇帝的……」 「谁理会他想什么。」云倾哼了声。 「你这人就是这样,不想理会的,就算人家逼到你面前来,也不去问对方到底恨你恨些什么。」小春苦笑两声,缓缓道,「连我这后来才想通的人,知道的都比你还透彻。我把从师父那里听来的、你那里听来的、我爹那里听来的,全部和在一起,慢慢讲给你听。你总得知道大师兄为什么恨你……」我又为什么得离开你…… 小春开口说:「一开始是皇帝的错,听闻回回公主倾国倾城、容貌举世无双,便强要了她,而且不慎还让她生下了你。后来虽说有把你们母子接回京城安了名分,但回回一直有野心南侵,月妃也连连与回回联系。 后来兰壑建言出兵,我爹便领命率兵出征灭了回回。但皇帝一直骗月妃她的国家安好,等到月妃接到消息得知回回灭亡时已经太晚,她成了回回亡国的罪人。 谁都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女子城府竟然如此之深,为了复仇,她先是让喜好美色的皇帝看见兰家那名比女子还美丽万分的么子兰馨,引得好色的皇帝入了圈套,又在兰壑出嫁女儿的晚宴上派人刺杀到场的皇帝,并将矛头指向兰壑,诬指兰壑密谋行刺。后来兰壑一家入狱,么子兰馨却被接入宫内。皇帝看上他的美貌,不顾他为男子之身,竟纳他为男宠,夜夜命他陪伴身侧。 而我娘,因为兰壑在她绝望无依时给她一顿简单的饭菜、送她一件袄衣御寒,叫丧志失意的她断了求死的念头,从此将兰壑视为恩人。她在晓得兰壑受困囹圄后,走破两双鞋,拜遍朝里的大小官员,见无人能够救得了兰壑,最后决意冒险入天牢劫狱,却落得失手被擒、而我也被人从湮波楼里揪了出来一起锒铛入狱的下场。 至于我爹当初则因被远派边疆鞭长莫及,赶回来时已无力回天,哀莫大于心死,从此便离了宁王府,舍弃王爷的身份,守着我娘的湮波楼再不过问朝廷之事。」 小春吁了口气,停顿半晌,续道,「事情听起来简单,但仔细想想,却全然不是那么单纯。我师父说过,百年前药人便是因朝中多名兰家重臣合力上谏,才叫皇宫革除食药人的陋习。倘若兰家当时便有如此能耐动摇皇帝决策,那百年下来兰家所植于朝中的势力,便是更加可观。试想,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俩个儿子分别为吏部与刑部尚书,再加上文渊阁、翰林院内门生遍布,这么势力庞大的一家,足以和皇权相抗衡,又怎么能留得住。 所以皇帝本知道兰家无辜,但不可能容忍如此威胁在他身侧,刚好月妃又在这时完美无缺地用计嫁祸兰家,皇帝当然乐得顺水推舟,假装什么都不晓得,任月妃干政勾结朝臣,最终铲除兰家盘根错节于朝廷的人脉。而后人都死光了,皇帝还是双手干干净净的天子,一切罪名让月妃这红颜祸水扛了,不知情的天子仍然英明神武。至于我娘,她只是想救自己的恩公罢了。但却碍于当朝的十四王爷——皇帝的弟弟宁王正疯狂地爱慕她这个出身风尘的烟花女子。于是皇帝双目一闭,眼不见为净,既然她身陷天牢那也就不用救了,连小的一起斩了也好,省得怀了皇家声誉,污了皇族血脉。」 小春本是空洞看着床顶的双眸忽然转了过来,凝视着云倾。 云倾被小春看得心里忐忑,不知小春接下来又想说些什么。 「其实……大师兄当初对你那么执着的时候,我早就该料到这些了。大师兄绝对不会在意一个与他不相干之人,所以你的身份必是与大师兄身上的血债牵扯极深。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一直叫自己别往坏处想,一切铁定不会那么糟的。也许你和师兄只是有些小过节,而且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只是少了人关心,才会变得爹不疼娘不爱的,外人面前冷冰冰的模样。 况且你虽然冷冰冰地,可我就是这么喜欢上了你,真是没办法。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我爹!欲盖弥彰的手段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让珍珠看见了,只靠这些,我不必对外去问人,也能猜到你是月妃的儿子。」 「但这些全不是我做的,你娘的死也跟我无关,为何你要将一切加诸在我身上?!」云倾低声愤恨地道。 「我知道,可是我疼啊!」小春声音嘶哑着,「你晓得你娘当年是怎么对我和我娘的吗?」 「不知。」云倾撇过头去,「也不想知。」 「你一定得晓得!」小春说,「是腰斩、弃尸!」 云倾猛地一震,回过头来看着小春的眼神,有着不敢置信与满满的心疼。 「这里……」小春垂眸,比划着,「和这里……被一刀斩开,斩开之后一时半刻死不了,只是痛,痛得死去活来的痛。跟着,再给扔进闹市里,人来人往的被当成猴子般地观看。都这么久了,那天的事情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种比死还难受的滋味我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忘记。我记得那天下着棉絮般的小雪,又冷又冻,我疼得不得了,看着娘在我身旁气绝,却无力碰触她。后来我慢慢的爬、一点一点地爬,往后看,白色的雪都变成了鲜红色。我整整挣扎了两天两夜,直到来救师兄的师父见到了我,才一起救了我。但是那时娘已经气绝多时,身体都僵了,无论我怎么求,师父还是说他无法让已死之人再活过来……你知道……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啊……真的不是简单喊个几声便能形容的……那是真的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小春的眼睛都红了,雾气萦绕,但就是不肯让泪水掉下来。 「小春……」云倾压抑着哽咽的嗓音,轻轻地碰着小春的脸庞。 「你知道吗?我也想过最糟的情况。便是事情揭露后,大不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替你制完药之后走了便是。因为我就是忘不了我娘是怎么死的,也忘不了师父是怎么一针一线把我给缝起来的,你说我无情无义也好,可我们就是命中注定得分开的。但是……但是我告诉自己,在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我能对你有多好,就要对你有多好。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我真的好心疼你,不想伤害你的。」小春突然激动地哽咽喊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我爹。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连他也不放过!你知道吗,我相信你的、我真的曾经相信过你的!你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不曾怀疑过,完全放进心里面去的!但你的所作所为却像拿了把刀朝我心里头砍,是你伤得我这么痛,痛到心都揪了的!」 云倾用力搂着小春,将小春整个人塞进怀里使劲抱住,即使这样的动作将断箭压得更深,扎出更多鲜血来,他也不在乎。他想辩解,他真的想辩解,但那个人的确是因他而死,就算自己再如何解释,也抹煞不了事实。 云倾开不了口说自己无辜,他只恨当初为何不早早向小春坦白一切,若说了,说不定自己还能留下小春,说不定小春不会这么伤心。 「云倾……你要我信你,我信了,但倘若你也能同样信我多一些,就好了……」小春闭起眼,在云倾紧紧搂住他毫无防备的那刹那,拼了一口气凝神冲破穴道,而后立即反手点住云倾周身的大穴,令云倾顿时无法动弹。 小春推离了云倾,却发觉云倾哀然地凝视着他。 「云倾……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小春淡淡地笑着,眼泪落了下来。 「你想杀我,我不会反抗,但端王府外禁军众多,我担心你的安危。」云倾轻声说着,言语中有些难得听闻的宠溺与温柔。这些,全是只给小春的。 「我是个傻瓜,傻瓜喜欢上的,也是个傻瓜。」小春笑着落泪,「其实从河堤上你不躲不闪,要把这对漂亮眼睛给我的那时候起,我就不想伤你了。你忘了吗,我说过,小春会一辈子对云倾好,一辈子,都对你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永远不会改变。」 小春扶着云倾,将他带离寝宫。 云倾突然意识到小春想做什么,慌乱地喊道:「小春不要,快把我放下来!」 小春将云倾带入药房,将他扶进偷偷凿开存放那些丑得要死毒物的密室里,也不理会云倾的凄厉吼叫,只顾着安顿好云倾后,把里头的蝎子蜥蜴蜈蚣有的没的往外搬去。 小春还记得云倾不喜欢这些东西,要他和这些毒虫共困一室,实在太委屈他了。 清干净后,小春将怀里那瓶天青色的药瓶拨开,拿了一颗药放入云倾嘴里,再仔细将瓶子放入云倾怀里,低声嘱咐道,「月半弯的解药我替你制好了,花了我很多心血啊,你可要收好了!记得每天睡醒后就服下一颗,还是一样,只一颗就好,多了伤身的。连续用下三个月不间断,你这毒便会解了。但是……你千万要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但是这解药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凶险异常,一经吃下以后便一日都不得间断,听着,一次都不可以间断,否则经脉逆行、毒血回渗五脏六腑,到时是神仙也难救,只能等着回归极乐了。」 小春顿了顿,又笑道,「别这么瞪着我,我知道你怨我恼我,但一个人死总比俩个人死来得好。我去引开小四子,你耐心在这密室里待着。这地方是我自己闲着无聊亲手挖的,你府里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安插进来的眼线也绝对找不着你。你只要乖乖的在这里等援兵回来便成,不会有事的,我护着你。」 「小春,你更答应过不会离开我!」云倾急急说话。 小春不让他多说,快他一步伸手将他的哑穴点了。 小春胸口剧疼,方才硬是冲开穴道的结果令他内息骤乱,几番强加压制到最后竟已是无法再忍,这时冷不防哇啦一声吐了几口血出来。 小春吐完血后抬起头来,嘴角衣裳尽是怵目惊心的鲜红色泽,却仍赖皮地笑着。 「我后悔了。」小春说。 云倾看得焦急,却吐不出半句话,只能睁着赤红的眼焦乱心急。 小春跟着叹气道:「我爹要知道他儿子这么不争气,连仇也没能耐替他报,肯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吧!但怨有头债有主,一件事归一件事,我先喜欢你在先,才惹出后头这么多事。所以爹想算帐,也该算在我头上。罢了,儿子接下来便要去和他会合了,只希望他见到我别太生气……不知道娘会不会一起来接我……希望不会被拧耳朵……我是个不孝子啊……」 小春平静地往外头走出,缓缓关上密室的门,隔绝云倾愤怒慌乱的眼神。 「看不完红尘俗事几多纷扰……爱憎灭鸿鹄尼爪徒留人间……」隔着厚重的石门,小春的歌声隐约传来。 若无爱,哪来恨。 如今一切归去,爱憎俱灭,又何苦计较恩怨情仇,谁欠谁多? 浪荡江湖之药师(共三部) 浪荡江湖之药师(中) 第6章 章节字数:10896 更新时间:07-11-01 23:46 端王府外有城垣围住,墙有五丈有余,周围四门紧闭,城垛口上密密麻麻地排着手持弓箭的白衣侍卫,往下一探,黑压压一大片则是皇城里的禁卫军。 双方剑拔弩张,战事犹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小春双足轻点,身形轻盈地跃上墙垛。 「又下雪了啊……」他抬头看了看,年三十晚见不着月,黑漆漆的夜空里还飘落着雪花,觉得冷,便将白袄拉紧了些。 低下头,小春双臂环胸对着下头领军的齐雨大声喊道「小四子,你也忒狠心了些,大年夜不让众家弟兄们回去和亲人团圆,把人带来打端王府,你啊,小心就算当上皇帝,也无法得民心!」 「赵小春你信口胡诌些什么!」齐雨笑着,「小七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领罪?还是他太过害怕,夹着尾巴自己先逃了?」 小春在城垛上蹲了下来,姿势颇为不雅地以手撑颚,睨着齐雨。 小春又说:「你家小七美人儿是我心肝儿、心头肉来着,我哪舍得让他出来抛头露面,和你这种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阴险小人见面呢?更何况你家小七刚刚才让我累坏了,现下躺在寝宫里起不来,睡得正香呢!你也真是的,带这么多人前来,要是吵醒了他怎么办?他一不欢喜,我可又要心疼了。」 「赵小春你个佞人,无须和我耍嘴皮子,今日我奉旨前来押你和小七进宫领罪,你还不速速投降,开门迎我入内宣读圣旨!」齐雨又给小春惹火了,这人怎么什么恶心巴啦的话都说得顺口自然。 「我不管你打什么心思,反正皇帝老头吐血什么的那事真不是我做的,解药更是我费心力所做出的,我没理由砸了自己的招牌。更何况咱们出来行走江湖的,讲的就只道义两字尔尔,来阴的这招你龟孙子想得出来用,爷爷我还不屑拿来使咧!」小春哼哼两声笑道。 「你竟然敢污蔑当朝皇子,不想活了!」齐雨怒笑。 「不不不,谁都没我想活得紧,您老不知道,赵小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最怕死、最怕疼了。你说,像我这么孬的人,有那胆子去毒害你家皇帝爹吗?」小春摇头晃脑地道。 「赵小春,光是凭你这几句亵渎当朝天子的轻慢话语,就足够死上千次万次了!」齐雨弯弓拉箭,一箭朝小春射去。 小春不闪不躲,屈指一夹,就这么夹住了齐雨迎面而来的凌厉飞箭。 齐雨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本来还想给个下马威,没料到赵小春还有点底子,结果不但伤不了他,反而在众人面前扫了自己的面子。 「其实,都是一家人的,也不好见死不救。」小春将那只翎毛箭夹在两指之中,晃啊晃地说道:「要不这样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大声说一句你会退兵,我就随你进皇宫去医你的皇帝爹。反正进了宫以后我也没了你家小七这靠山,死活都只能任你宰割,到时要是真的没法子救你爹,那你看是要挖我心还是挖我眼什么的,都随你了,这样成不成?」 「谁和你又是一家人的了!」齐雨最厌恶小春说出一家人这三个字。这人多喜欢云倾也用不着三番两次挂在嘴上昭告天下吧! 「咦,真的假的小四子,连云倾都知道了,怎么你竟然消息这么不灵通,什么都不晓得?」小春粲粲然笑着。 「不晓得什么?」看到这个人笑成这样,齐雨更为光火。 「十四王爷,宁王东方罗绮是我爹,那我和你不是一家人,是什么?」 「听你胡诌!」齐雨压根不信。这个赵小春向来信口开河。 小春莞尔一笑,忽地从五丈高的城垛上一跳,轻轻跃了下来。 齐雨见这人衣衫随风飘动,身影轻灵,待一立定,那落落大方之姿又是、风神秀雅自在洒脱。 他只见小春顾盼间风韵天成,眉角眼角尽带情思,眸光流转间璀璨晶莹,似笑非笑牵人心弦。 齐雨看着,便愣了。 这么样的一个眼如水杏、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又潇洒狂放的人物,怎么自己就不能早些遇上,要早些碰着了,他说什么也不会让给云倾那厮。 「小四子,你发什么愣?」 小春一个叫喊,让齐雨猛然回过神来。 齐雨连忙大喊:「不对,你怎么可能是十四皇叔之子,十四皇叔多年前早已失踪,如今谁也不晓得他的去向,他人不在,你想说什么都是随你在说。但皇族血脉又岂容你这小子随意玷污,这事绝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见着皇帝便知分晓。我和我的宁王爹长得也有两分像,宁王是他亲弟弟,见着了,他肯定也认得出来。」小春笑着, 跟着又说,「唉,小四子,你干嘛就这么不放心我呢!我只诓过你一次,而且还是小小的诓一下,你无须如此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齐雨对这赵小春真是恨得牙痒痒的,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这么在意他。 「杯弓蛇影的可怜家伙!」小春笑叹了口气。 「你……」齐雨直指小春。 「我怎么着?你到底想不想救你的皇帝爹?」闹够了,小春正了正脸色,道,「如果晚了迟了,人给死了,那可就不干我的事罗!药是你献上去的,你也算同伙,到时皇帝位子没了你的份,可别怨我。」 「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齐雨恨恨下令。 立刻有士兵拿着麻绳过来,将小春牢牢捆了,捆得扎实。 「唉唉唉,这位兄台,劳烦你温柔些行不,我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你这折腾啊!」 小春软言软语地说,但眼一挑唇一勾,刹那风华,竟惹得捆他的士兵整张脸顿时红了通透。 「……」小春眼眨了眨,「这位兄台……您……用不着羞成这样吧……脸简直比那落日红霞还红……」 「赵小春,把你的嘴给我闭上!」齐雨不悦地道。 士兵慌忙将小春捆好,把绳索的另一端交到齐雨手上,捂着脸立刻落荒而逃,躲入兵将群中。 「嘴长在我脸上,哪是你说闭就闭的?」小春回了句。 「你再敢调戏我的士兵,看我不塞了你!」 「塞什么塞,朝人说两句话就叫作调戏,那你四皇子刚才众目睽睽下调戏我这良家妇男多少次了,这里所有人可都看到了,叫你抵赖不了。」 「你……」 「你你你……你什么啊你……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我割了你的舌头!」 「好啊,来啊,有种你就割,看到时候谁给你的皇帝爹治病!」小春可不怕了。 俩人就这般吵吵闹闹,一路在禁军的护送下,一个骑马、一个走路,往天子所居的皇宫方向慢慢走去。 但可怜的是,堂堂一个骑着骏马威风凛凛的四皇子,却比不上用两只脚走路气焰嚣张的赵小春,不管开口说什么,总叫这个大胆草民顶撞回去。 小春虽然被缚,但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甚至比骑着马的四皇子还威风! 「哈哈……」说到最后齐雨完全回不了嘴,只能涨红着脸堵着气,小春这才一抒这些日子所受的闷气,得意地笑开了怀。 几万大军才行到围住皇宫的红墙黄瓦之外,便听见宫里头传来的丧钟之声。 「皇上驾崩……皇上驾崩……」内侍们仓皇惊乱的声音此起彼落,透过迎面袭来的冷风,幽幽地传送到皇城之外。 齐雨一听,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只听得他大叫一声让开,便策马向前狂奔。 小春身上绑着的绳索另一端还攥在齐雨手里,齐雨这么一扯一拉,小春闷哼了声整个人往地上跌去,被齐雨拉着硬生生往宫内拖曳而去。 随着马匹一路被拖行,拽过大拱门,磕过汉白玉桥,行经午门时小春猛地睁眼,瞧见那殿前阶梯又高又陡,被扯上去可不得了,吓得死爬活爬硬是爬了起来,奋力两阶三阶不停跳,免得真拿自己的细皮嫩肉去撞了石阶。 「奶奶的……」 好不容易到达金銮殿前,齐雨的马停了下来,小春双脚发软地站在大殿前头的广场,手插着腰剧烈喘息。 雪越下越大了,鹅毛似的雪花片片砸落,殿前广场上积雪颇深,一脚踩下去便直没了靴子。 金銮殿上灯火通明,小春喘够气,抬起头来瞥了眼…… 再瞥了眼…… 「奶奶个熊……」他吓得大叫。 空旷的金銮殿内余音缭绕,「熊熊熊熊熊熊熊熊……」地回荡个不停。 从金銮殿殿前的屋脊上垂下了条绳子,绳子高高吊起个身穿黄袍的人,而且那个人,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颈部以下的尸首而已。 「父王……」 在小春受惊的同时,齐雨长啸怒吼,双膝一屈,笔直跪倒在雪地上。 金銮殿内空荡荡地,只有几个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内侍与侍卫,皇城里头一片死寂,连方才敲丧钟的人也没敲了,鬼魅阴森的气氛蔓延在这本该热热闹闹的大年夜里,让此处宛若死城一般,静谧得吓人。 「人死不能复生,四皇子你节哀顺变吧!」殿檐上忽有阴冷笑声传来。 小春定睛一看,原来屋脊上老早就坐了个人,只是那人靠着没星没月的夜色将身影藏得好,加上屏气凝神隐藏气息的功夫又高,所以直到对方发声了,他才发现还有活人在。 只是当小春仔细看了几眼,将对方看清楚以后,眼睛差点没瞪到掉下来。 「大师兄……」小春鬼叫了起来,声音都抖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八大派围攻得跑去躲起来避风头了吗?」 「兰馨你竟然弑君犯上,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齐雨站了起来,怒目相向。 「九族?我兰家九族早在八年前就被诛光了,哪里还有什么九族?」兰馨也在屋脊上站了起来,凛冽寒风里,他笑得花枝乱颤,邪魅的眼里却尽是杀机,周身弥漫着强烈杀意。 师兄今儿个可是杀戒一开,遇神斩神遇佛斩佛,谁挡谁就惨。小春看了小心肝噗噗噗地直跳,浑身冒冷汗,从来没这么惊过。 望了一眼黑蒙蒙的天,小春这才想起今天是兰家八年死忌之期。而从师兄对皇帝下毒那年算起,也满三载了。 原来那凶狠的毒与要死不活的疼,是师兄让皇帝为自己一家服的丧,今日期满,师兄便来取皇帝的脑袋了。 只不过皇城里一片寂静,想来那些无辜的宫女嫔妃侍臣守卫们,也一起被邀下去陪皇帝老子了。 「唉……」小春叹了口气。 数以万计的禁军在他们之后随即赶上,全奔至金銮殿。 禁军统领下令弯弓射箭,但齐雨立即挥手阻止,急切地说:「不行,会伤了父皇遗体!」 小春在一旁是雾里看花不清不楚,也不晓得齐雨说这话究竟是真心怕伤到他的皇帝爹,还是害怕为了捉拿凶手罔顾先皇,之后落人口舌。 几百名士兵遂执刀执枪,一个迭一个,层层堆栈攀上金銮殿顶去,一批要解下皇帝遗骸,一批则朝那兰馨而去。 突然,就在那眨眼瞬间而已,那些士兵痛苦地捂着胸口,一个接着一个从屋檐上滚落。 当他们摔到地上时,小春连忙跑过去,发现这些人脸色全都变黑,活脱脱是中毒症状。 小春才想往怀里拿药,却发现自己让人捆得像粽子似的,双手无法自如活动,跑过去想让齐雨替他解开,才跑了一半路又想到齐雨肯定不会那么好心替他解绳索,心念一动,索性自己运气劲断绳索,但却没想到这么妄动,先前和云倾打斗时所受之创再度复发,又叫他一口血喷了出来。 「赵小春,你怎么了?」齐雨见状大惊。 「死不了。」小春淡淡抹去血渍,从怀里掏出独门解药,随手勾一个还活着的起来,先喂了他一颗,跟着要他去救其他人。 小春跟着往齐雨跑去,连忙道:「快把那些人叫下来,我大师兄擅用毒,奶奶的……爷爷我没料到这大魔头今日会来,只带了一瓶万灵丹而已,根本不够救人!」 兰馨耳朵灵,倒是听见了:「赵小春,你说什么大魔头?再说一次看看。」 小春猛地一个转身,原本的焦急神情在见到兰馨后,唰地变了脸,连忙堆起笑容朝屋脊喊道:「师兄你听错了,我哪说什么大魔头了,我说的是大美人啊!」 「哼!」兰馨佞笑,朝着小春说,「爱耍嘴皮子,好啊,上来多说点给你师兄听听,顺道让师兄疼一疼你。瞧,才放你在东方那里一个月罢了,看你瘦成了什么样子,原本的包子脸都变笋尖了。」 一旁的齐雨连忙将手下撤下来。原来兰馨在整个屋脊和金銮殿上都下了毒,无论任何人只要靠近他或皇帝,都难逃毒发一死。 「对了,东方呢?你们小俩口不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吗?怎么,这会儿却没看到他?难道你二人感情真的淡得这么快,是他腻了你,不要你了;还是你厌了他,不喜欢他了?」兰馨轻声笑着,「没关系,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师兄,师兄绝对会替你讨回公道,不会便宜那个欺负我们家小春的负心人。」 被说到痛处,小春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这个师兄……真是讨厌……」小春咬牙,低声喃喃道。 「顾着叙旧,要紧事倒是忘了。」兰馨忽而跃向前来,一脚踩在吊着皇帝尸体的那根绳上,动了动,皇帝的身体便跟着晃了晃。 底下的人看得心惊胆战的,却又因为皇帝遗体受制于兰馨,无人敢向前去制止他这大逆不道的举动。 兰馨从怀里拿出一卷诏书,摊开来,抚了抚,说:「这是皇帝临死前立下的遗诏,才刚拟好,还热着的呢!」 齐雨一震,立刻跨步向前,仰着头急切地注视那道诏书。 「想知道继位天子是谁的,跪下来朝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告诉他!」兰馨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那么冷艳美魅的一张脸,却笑得令人心里直发毛。 「兰馨,那诏书不是你这等无耻贱民可以沾的,快将诏书交给我。」齐雨紧张地道。 「哦?」兰馨挑了挑眉,道,「我这等无耻贱民可与四皇子你交易不下数十次,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告诉你东方云倾中毒的消息,今日又是谁提点你去河堤捉人。堂堂的四皇子居然落得与魔脚合作密谋夺取皇帝老子的宝座,这无耻二字,兴许该还给四皇子你呢!」 小春听得兰馨一番话,转头,给了齐雨一个十分不屑的眼光,眼里仿佛在说着:我鄙视你! 齐雨被小春这么一看,突地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兰馨静了下来,四周突然再没有半点声音。 就在风雪之中,一个清冷飘然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屋脊之上,令兰馨屏息了。 「诏书,是我的。」淡然的冷漠声音从屋脊上响起,不带任何情绪的平板音调,几乎就要比周遭旋绕着的白雪还要冰冷。 小春心里一紧,偏过视线,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应该已经被他点了穴,藏进药房密室里安然等待援兵的云倾。 云倾仍是一身白衣,肩头上的断箭已然拔除,只留白衣上的些许暗红污渍。 瞧云倾站得笔直身形轻盈的模样,小春整个人轰地愣住了。 不该来的人,如何出现在此? 照云倾所受的那道严重箭伤来判,他独自一人绝对没办法冲开穴道,再加上根本无人知道他的藏匿之所,所以假如他能自行脱困,唯一的可能便是…… 「你没有受伤?」小春在底下努力地抬起头,朝屋脊上的云倾问着。 云倾又是一阵无语,这次,他甚至目光只笔直望向兰馨,无法偏依,完全不能往小春那里看去。 「让我想想……」小春会意失笑,声音略略颤抖地道,「该不会……该不会你派兵团围剿乌衣教是幌子,只剩一成兵力是幌子,中箭是幌子,一切的一切,只是将计就计,引你府里的乌衣教探子放消息出去,好把我大师兄引出来? 「小春……」云倾黯然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天知道我还真以为你有难,笨得往几万禁军里头跳,什么仇都抛到脑后,心里迫切地只想着怎么才能救你!」小春摇着头,真不敢相信自己怎会如此天真,一而再的被骗,还傻傻的以为这一切双方都是出自真情真意的生死相许。 「一切早在许久之前便已安排好,但我并不知道你会点我穴道,更甘愿为我只身犯险。」云倾声音有些低沉,纵使大敌当前,这些事并不该这么快就被说出来让敌人听去,但见小春伤心的模样,云倾便什么也管不得了。 云倾淡淡道:「那九成兵力前些日子便调回半数,阻挡禁军绰绰有余;我身上亦穿着天蚕丝护甲,敬王的箭并没有伤到我。但我绝非故意要如此对你,而是若不连你也一起骗下去,敬王便不会上当,敬王不上当,就引不出藏身幕后的兰馨。兰馨不死,我与你将永无宁日。」 小春静了半晌,不言不语。 小春不说话,云倾也不说话了。 齐雨则是死盯着那纸诏书不放。 兰馨疑惑地望着云倾。他四周的毒竟没取了这个人的性命,低头见那小师弟一眼,心里大抵有了数,肯定又是这死小子的万灵丹。万灵丹里的药人血,能解上他惯用的一百零八种剧毒。 兰馨忽然笑了出来。只是如今这局势,实在是妙。 兰馨高声道:「小春师弟,你可得仔细瞧了,这就是老皇帝的好儿子、单月儿的好儿子!那俩个人伤了我们还不够,把你拦腰砍了还不够,现下可怜啊,他家的儿子害得你心也陷了、魂也飞了,惨啊、真是惨啊!」 「大师兄你明知道的!」小春抬起头来,气得朝兰馨吼,「当初你已经晓得云倾是谁,却还不告诉我他的身份。你故意让他劫走我,让我跟他来京城,看我和他越陷越深,就越遂你的意是吧!你这样做到底图什么好,快活吗?」 兰馨轻轻笑着,缓声道:「是啊,看你们越痛苦,我便越快活。」他意有所指地深深望向云倾。 云倾接触到兰馨的视线,只给了对方一个嫌恶冰冷的眼神。 「师兄……我们回神仙谷好不好……」小春深深吁了口气,疲累地道。 他实在受不了了。这样尔虞我诈、算计来又算计去的日子弄得他心力交瘁,他不想最后身边连一个能信任的人也没有,那样实在太痛苦了。 屋脊上剑气突起,无人理会小春的话,双方已经激烈开战起来。